马上天下原著小说《马上天下》第15节剧情
总结战例的时候,师长韩子君让陈秋石登台给三十多名团长和连长讲孔雀岭战斗,陈秋石此刻的风光不亚于一年前在黄埔分校,不同的是那时候他是一身 笔挺的国军军服,下蹬一双野战胶鞋,此时却是一身灰色的土布军装,下面打着绑腿,脚上是一双草鞋,而其春风得意之情,远远胜于当年。
一仗下来,陈秋石当上了红二六三团团长,赵子明给他当政委。
进入雨季,由于川军内讧,加之川军同中央军矛盾加剧,对川陕红军的围剿外紧内松,这就给红军一个很大的喘息机会。部队趁机发展,小团由原先的五个连逐渐地扩展到三个营九个连,二六三团因为在反“六路围攻”中立下大功,多编了一个迫击炮连,一个重机枪排,一个警卫排。
反“六路围攻”战役,陈秋石还有一个重要的收获,他的部队缴获了一匹土库曼山丹马。这种马速度极快,驰骋疾如流星,蹄如滚雷,脖子上鬃毛如飘扬 的旗帜。师长韩子君听说二六三团缴获了一匹山丹马,派人来借,借去了就不说归还。可是韩子君也只是欣赏了几天,听说这马的价值昂贵,不敢擅自享用,又送给 了徐向前总指挥。据说徐总指挥说,马是好马,可是要是等我骑上这匹战马冲锋陷阵,红四方面军也就完了。还是把它交给一线指挥员使用吧。
韩子君想来想去,既然总指挥有了这个话,这匹马他是不能要了。那么谁最有资格骑这匹马?总指挥说把它交给一线指挥员使用,当然应该是陈秋石。
陈秋石最初得到这匹马的时候,也是诚惶诚恐,他简直不敢相信,那天夜里他还做了一个梦,他骑着山丹宝马,挺一柄方天画戟,从天之一角如疾风闪电……
第二天早上,陈秋石什么事情也没做,连警卫员也没有带,牵着山丹宝马走进了营地西边的龙原,他同战马进行了一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激烈角逐。他在黄 埔分校的时候就听杨邑讲过,真正的战马,服硬不服软,良禽择木而栖,宝马识人而服。做了那个梦,陈秋石坚信他就是山丹宝马最佳的驭手。
这匹马过去的主人是川军的一个军长,是见过大世面的,它大约看不起这个清瘦的新主人,陈秋石几次跳上马背,都被它翻腾后蹄给摔了下来。直到中 午,搏斗才见分晓,山丹宝马终于温顺地接受了陈秋石,驮着遍体鳞伤的陈秋石回到了营地。当陈秋石从大汗淋漓的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,赵子明和团部的几名干部 全都傻眼了,陈秋石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水,一半是他的,还有一半是马身上流出的汗。
再往后,陈秋石就阔气了,到师里或者军团受领任务,他自己骑着山丹宝马,后面还有四匹马跟着,四个警卫员都是双枪,背上斜插着大刀,枪柄上和刀柄上的红绸子迎风招展,煞是威风。
有时候骑在马上,踏在川陕的碎石路上,陈秋石就有点心猿意马,想家。屈指一算,离家已经六个年头了,不知道二老情况怎么样。前一时期战事稍闲,他曾经写过家书,半年也没有收到回信。
倥偬岁月,他参加过很多次战斗,身经百战算不上,但确实从一个稀里糊涂的知识分子,成长为一个能征善战的红军指挥员了,见识随之增加,感情也随 之丰富。现在他最内疚的,除了当时脑子一热没有跟二老辞别,就是抛家别子。那个当初看起来不顺眼的小儿子,六年多的时间里,在他的脑子里,一天一天地长 大,一天一天地变得顺眼起来,虎头虎脑,聪明伶俐。
还有袁春梅。在川陕根据地的日子里,他无数次回味南湖秋子河边那个莺飞蝶舞的初夏的上午,那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在战火硝烟的间隙,在陈秋石的 心里珍藏了无数个日日夜夜。袁春梅的下巴离他那么近,袁春梅的小胸脯跳得那么明显,袁春梅的眼眉都充满了深情。如果他勇敢一点,把她拥在怀里,也许她不会 拒绝。不,不是也许,简直就是肯定。
可是,初夏的上午,他一股气没有提上来,他的脚底板在悬空三毫米之后又重新落下,他在即将发起进攻之前、在距离袁春梅两米远的地方立定了,稍纵 即逝,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飞天遁土了。如果他的拥抱得逞了,也许他们就不会分开,也许他们就会一起来到川陕根据地。那么,他今天的英姿,今天的威风,今 天的赫赫战功,今天的纵横驰骋,就会被一双美丽的眼睛悉所容纳。
天南地北,如今她在哪里啊!
马上天下原著小说《马上天下》第16节剧情
黄寒梅没有找到公公给她留下的洋钱,因此她自办豆腐作坊的愿望没能实现。
陈九川眼看着一天天地长大,这个孩子平时不怎么说话,问一声答一声,那双眼睛却是阴沉沉的,像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头。在同街上那些试图欺负他的孩子打斗中,陈九川表现出了不要命的英勇,越打越出名了。
很多年以后,陈九川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。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,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红火,东河口的赶集日热闹非凡,陈九川混在一群半大 橛子里面在街面逛荡,顺手牵羊偷东西吃。街东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,大人小孩一窝蜂跑到东头看热闹。那热闹大了,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匹枣红马,那马甚为高 大,膘肥皮亮,像是抽风一样,肉疙瘩突突乱跳,正在扬起前蹄向另一匹黑马猛扑。在一个高坎子上,枣红马追上了黑马,就看见了那永生难忘的一幕。他听见大人 们说发情了发情了,要上了要上了,后来他果然真的看见枣红马爬到了黑马的背上,黑马竟然一动不动。他扬起脑袋,看见了那匹枣红马就像半空中的一座高山,突 然从它的后腿之间抽出一条长长的物件,闪电般地插进了黑马的屁股,枣红马的肚子急遽地起伏,就像从那里面涌动着浪潮。两匹马似乎都在颤抖,整个高坎子和整 个街面似乎都在抖动,大人小孩都不再喧闹了,所有的眼睛都聚集在枣红马的胯下和黑马的屁股上。
这个童年的记忆折磨了他很长时间,以至于在数年之后,当他自己有了一匹战马的时候,他老是喜欢打量那匹马的胯下。
这是个隐秘的念头。
豆腐坊对面有个油条铺子。陈九川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吃上豆腐皮卷油条。新轧出来的豆腐皮,还散发着豆浆的芬芳,卷上刚刚出锅的油条,外面是白的,里面是黄的,外面是软的,里面是脆的,外面是清香,里面是油香,一口咬进嘴里,什么美味全都有了。
豆腐皮卷油条是东河口有钱人家的奢侈品,一般百姓一年半载也很难吃上几回,陈九川倒是经常吃,在眼里吃,在心里吃。有一次黄寒梅亲眼看见,在别 人大嚼大咽豆腐皮卷油条的时候,陈九川趴在铺子外面的长条板凳上,小脑袋钩在板凳下面,从下往上盯着人家的嘴巴,那双小眼睛里闪动着狼一样的绿光。
每每看到这一幕,黄寒梅的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,回想当年,在隐贤集没有受到匪害的时光,陈九川是不缺豆腐皮卷油条的。现在孩子连个豆腐皮卷油条都吃不上,硬是馋出了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!
那天,黄寒梅狠狠心,从积蓄里拿出一枚铜钱,到对面的油条铺子里买了一根焦黄脆香的油条,掖在褂襟下面,急匆匆地跑回豆腐坊,见东家桂得安一家还在堂屋喝稀饭,便扯了一张豆腐皮,把儿子叫到驴棚里,抖着两手说,儿啊,趁热赶快吃,吃了别忘记把嘴擦干净。
陈九川一看见豆腐皮卷油条,二话没说,黑乎乎的两只小手就像狼爪子一样扑了过来,转眼之间油条和豆腐皮就不见了踪影,吃完了伸出长长的舌头,左一圈右一圈地舔,嘴边再也见不到任何痕迹了。
黄寒梅没有想到,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。孩子好几年没有吃过豆腐皮卷油条了,过去只闻其香,不识其味。这回亲口尝到了,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。
终于有一天,陈九川下手了。他已经琢磨明白了,卖油条的什么时候最忙乱,最忙乱的时候,他那双脏乎乎但是又在暗中训练多时的小手,就会像毒蛇的 信子闪电般地伸出,然后就缩回。一根油条已经被他拢在棉袄的袖子里了。再然后,豆腐皮的问题似乎要简单一点,他根本不用进豆腐坊,他从驴棚里扒开了一个洞 口,他甚至不让娘亲发现,就能用他自制的竹子箭杆远距离地挑出一张豆腐皮来,然后躲进驴棚里,美美地、慢慢地、一口一口地蚕食他的战利品。
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四个月也没有被人发现,而且陈九川的技艺越来越精湛,动作越来越从容,次数也越来越多。后来还是在次数上出了问题,因为有了高超的技术,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,一天至少吃三根,早晨吃两根,晌午吃一根。
生意好的时候,油条篓子里少根把油条,还不怎么显眼。有一天,油条铺老板许得才刚炸好的两根油条,还没有卖出去,转眼之间就没有了,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?许得才瞥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陈九川,立马就明白了。但是他没有轻举妄动。
到了第二天,情况就不一样了,就在陈九川施展绝技的时候,早有防备的许得才把炸油条的长筷子往油锅里猛地一掷,案子后面闪出两个彪形大汉,如狼 似虎地把陈九川按住,小鸡一样拎起来,从陈九川的袖筒里掉出了两根油条。等黄寒梅赶到,陈九川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,但是还是牙咬腿踢,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 跳的。
黄寒梅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打,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,一头撞了上去,喊道,他还是个孩子啊,我赔还不行吗?
许得才说,赔?你知道这个小贼种偷过我多少油条吗?按一天两根算,这几年他少说偷掉我两千根油条。我这小本生意,硬是被他偷得蚀本!你赔得起吗?
这时候从街南头走过来郑大先生,穿着长衫,背着手,走到跟前咳嗽几声说,许老板,大家都是穷苦人,过活不容易,得饶人处且饶人,念他初犯,我看算了吧!
很是奇怪,郑大先生只是这么淡淡一说,许老板的脸皮马上松弛下来,冲郑大先生一哈腰说,大先生,你是不知道,这个小贼种可不是初犯,我起早贪黑,没想到让这个小贼种……
郑大先生摆摆手说,许老板,街坊邻居的,说话不要那么难听。九川你过来,给许老板赔个不是,黄大嫂你拿两块铜钱给许老板,这件事情就算了结了。
许得才叫道,郑大先生,你这样办案不公啊!
郑秉杰说,怎么才公啊?许老板你看看他娘儿俩,孤儿寡母,背井离乡,上无片瓦遮雨,下无立锥之地,你还要他们怎么样?
许老板眨巴眨巴眼睛,耷拉下眼皮,想了想,抬起头来看着黄寒梅,半天才说,黄大嫂,看在郑大先生的面子上,你就,你就算了吧,以后你可得管好这小子。再让我发现,我就不客气了!
黄寒梅千恩万谢,拉过九川,先给郑大先生鞠躬,再给许得才鞠躬。
事后黄寒梅才知道,许得才之所以这次对九川网开一面,确实是因为郑大先生的面子。许老板当年也是逃荒要饭的穷光蛋,郑秉杰曾经资助过他,他的油条铺子就是郑秉杰出钱给他买的。
黄寒梅领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九川回到豆腐坊,东家桂得安早已知晓事情的原委,阴沉沉地看着黄寒梅。黄寒梅心虚,搓着褂襟子说,东家,孩子还小,这是第一次啊!
桂得安说,明枪易躲,家贼难防啊,你卷铺盖带着你的贼儿子另谋高就吧。
黄寒梅说,我向东家保证,倘若发现九川偷豆腐皮,我就打断他的腿。
桂得安说,你要是还想在豆腐坊做工,先交三块大洋。他犯一次毛病,你这三块洋钱就打水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