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上班接到科主任的通知,内科有个去上海进修的名额。这个进修机会是高飞一直梦寐以求的,但进修时间接近两个月,以她目前这种状况怎么走得开,两岁的妮妮怎么办?
秦主任在电梯里碰到她,难得地开口问起进修的事,知道她去不了表示很惋惜,说是机会难得,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呢?年轻人,不要怕苦。
高飞不愿告诉秦主任自己目前的状况,只觉得心里堵得慌,回到办公室端起茶缸就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冷水。沈心瞥了眼她发青的脸色,细声细气地说:“……你放心去吧,我来给你顶班……”高飞一愣,知道沈心念及自己扛了17床的事而投桃报李。高飞带着复杂的心情打电话给高主任争取进修机会。
晚上沈心不知打哪儿得到的消息,外科选派进修的医生是高飞的前夫欧阳锦程,她顿时表情怪异:“也就是说,你可以和欧阳帅哥鸳梦重温、双宿双飞了?”
“他绝对没问题,幼儿园就在他的单位,他随时可以接,很方便的。”
高飞望着沈心一个劲发呆,她现在体会到什么是“做人失败”的反义词了。
她和沈心是完全不一样的人。高飞是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长大的,欧阳之前从没结交过异性朋友。高考那年倒是有个胆大的男同学每天到她的楼下吹口哨,她一听到口哨就闪了魂一样飞奔下楼,两人站在昏暗的路灯底下天南海北地胡扯一气,那算是爱吗?她不知道,功课的压力太大,同学间的竞争日趋白热化,友谊灰飞烟灭,她只想找个出口换口气。但母亲发现后抡起椅子向她砸了过来,她还来不及辩解,左腿当时骨折,她是拄着拐杖进的考场。上大学的时候开欢迎新生晚会,舞曲响起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一个男生站在她面前,向她伸出手来邀请她,她吓坏了。尽管母亲并不在身边,她却恐惧得头都没敢抬,对方的一双球鞋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很久很久,她的头恨不能埋到地底下,莫名地心疼起来。她内心的恐惧感无限放大。
欧阳锦程是她在母亲去世后正面接触的第一个男性,他给她的是全新的生活,因为他,她才了解自己所住的城市之大——他骑车带着她几乎跑遍了武汉三镇。她知道母亲在世的话他们恐怕不会结婚,母亲习惯地排斥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男性,她把他们都看成高国庆的化身。母亲的名言是:男人靠得住,母猪会上树。高飞太想有个家了,习惯了欧阳带给她的阳光、温暖。她迷糊了,竟然和他成了家。欧阳的生活是与她完全不同的。他的电话不断,找他的全是女性。她们公然当着她的面邀请他出去唱歌,要他教她们跳舞。她们香喷喷、活泼动人。而他以为自己是大众偶像?从不知道“不”字怎么写怎么说。高飞完全清醒过来,她和他不是一路人,人家是鲜花满地的阳关道,她是凄风冷雨的独木桥,她快刀斩乱麻地离了婚。第二次婚姻她是非常审慎的,黄成长得差强人意(正合她心),家庭观念强,除了工作就呆在家里(和欧阳正好相反)。颇具讽刺意味的是,两次完全不同的婚姻,结局竟会一样惨淡,她总是过得跌跌撞撞。
也许沈心说得对,她做人很失败。
一上火车高飞开始担忧:沈心还记得多少她的嘱咐?比如妮妮不能喝冷的牛奶,比如妮妮晚上爱蹬被子。临走的前一天高飞把妮妮从幼儿园接回家,不知道如何对她解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,想了又想,她说:“妮妮,我们来玩捉迷藏吧?”
妮妮拍着小手欢呼:“我喜欢捉迷藏!”
高飞躲,妮妮找。高飞开始都躲在显眼的地方,渐渐就躲到妮妮找不到的地方去,妮妮急得满屋子乱转叽哇乱叫,等到高飞从某个角落里出其不意地蹦出来,妮妮乐得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“妮妮,”她亲亲女儿红彤彤的小苹果脸,“妈妈过几天还要和你捉迷藏,时间会久一点哟!”也不知道妮妮明白没有,到时候找不到妈妈,她会哭成个泪人吗?
“吃苹果吃苹果。”欧阳一脸热情地把削好了皮的苹果递给她,他的右手上包着块纱布,苹果削得很粗糙。她拒绝后他就小心地切成块再度给她,她装没看见,他放下苹果去剥香蕉。真是见鬼!他为什么总是情绪饱满,什么也不担心什么都不在乎。他们离婚的第二天欧阳还一如既往帮她去食堂打饭,饭菜搭配正合她的意,细心地替她把胃药分装在小盒子里,不厌其烦地嘱咐:妹妹,变天了多加件衣服。她忍无可忍地冲他大喊,不要你管我,滚滚滚!他一脸的不介意,只当她是耍孩子脾气,好像他们的离婚全是她一人挑起,他不过是顺从,一切与他无关。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。正是因为这个高飞才坚决离开了外科,她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形式的接触。
她突然间情绪低落,无言地返回上铺睡觉。
睡了不知道多久,欧阳拉她的衣袖把她惊醒了,她眼睛没睁:“到了吗?”
欧阳笑着摇摇头,指着车窗定要她看,原来是外面下雨了。火车正经过金华,烟雨氤氲,仿佛人间仙境。她不是他,没有看风景的那份心情,掉头继续睡。醒了又睡,睡了又醒,火车上的时光真是难挨。睡了一觉又一觉,人却似变得浮肿了。看看时间,才过了五个小时。